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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嵇伟:插队八年,我难能可贵地坚持不做饭

嵇伟 新三届 2022-03-21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嵇伟,1978年从插队的淮北考回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文汇报《文汇月刊》。198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4年赴英,1998年开始在英国广播公司BBC国际台工作。2015年从BBC辞职,开始周游世界。


原题

淮河边的青葱岁月




作者嵇伟


      

有一首歌叫《驿动的心》,一度很流行,我很喜欢它的歌词,其中有两句特别酷:“……路边的人我早已忘记,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  不过当流逝的时间真的把曾经清晰无比的记忆打磨成海天一色的迷茫时,我突然觉悟,有些人有些事还是应该记住的,尤其是青葱岁月里的故事。

     

我的青葱岁月种植在“十年倒有九年荒”的贫瘠的淮北,去的时候不到16岁,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24岁。因为讨厌被管束,因为不能忍受一成不变的生活,也因为不愿风吹日晒在农田里劳作,所以只要攒下几块钱,我会立即逃到县里、逃到蚌埠或南京玩几天,有时只是逃到别的公社,偶尔甚至逃回上海。

     

那时的我一心只想从队里溜出去看世界,生产队却必须把已经紧缺的口粮分给不出工不挣工分的我,而公社和县知青办的领导们则觉得自己工作失误,管不了这个小知青。所以从队里到公社,领导们一次次把我从这个村调到那个乡,只希望有一天我能安下心来接受再教育。

    

调动得太多,我甚至记不清自己都在哪些大队哪些公社的集体户待过,记得比较清楚的是最后一个集体户,我从那里考大学回上海。此前的那些知青组或集体户,只有两个至今还有印象,一个救了我的命,另一个让我差点没冻死。


一,跟猪争食

     

那是个只有一个男生的小知青点,我去的时候,另外有个女生也刚调来,我在那里大概呆了一年多。那个女生年纪跟我差不多,男生比我们大四五岁,外表虽然只能用“丑和陋”来形容,内心却异常精明,我们两个女孩跟他比,简直可以算两个白痴。

    

我倒不是自贬,举一个例子。

    

我们俩都刚刚16岁,下地干活时,锄草连草带苗一起锄,挑土走不了两步就呜呜哭出声。不光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更悲惨的是,我俩谁都不会做饭,每天一到饭点,我俩就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谁跟我们客套,就上谁家蹭饭。

    

即便不能干活,队里仍然要按照人头给我们发口粮,口粮中有少部分小麦,其它有玉米、绿豆,大部分是红薯。有一天男生对我们说:“如果你们把口粮跟我的合在一起,看在大家都是上海人的份上,我可以帮你们烧饭。”

     

我俩千恩万谢一口答应。没想到的是,两天后男生从集上买来一头小猪,从此以后,人猪同食。男生每天在大铁锅里煮一大锅红薯,中饭晚饭都是它,人先吃,吃完剩下的喂猪。只有早饭有时会有玉米饼或者面疙瘩汤。

    

我和那个女生背后悄悄议论,买小猪的钱是男生独自出的,而猪吃的是我们三个人的口粮,长大卖了以后钱应该归谁?从男生目前的行为举止看,收益一定是归他。我说:“要不你去问问他?”她涨红了脸回答:“我不敢,要不你去问问?” 我也不敢。

    

倒不是因为这个男生的丑恶外貌吓住了我们,而是我俩所受的教育让我们开不了口向熟人斤斤计较算钱。于是两人想出一个心理平衡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口粮吃回来,不能都让猪吃了去长肉,长了肉卖钱让男生一人得利。

     

计划从第二天开始执行。平时最多只咽得下大半碗红薯的我们,那天中午每人尽力吃下两大碗,晚上又拼命塞进两大碗。半小时不到,两人难受得坐立不安只喘粗气,从来不知道吃撑了会这么难受!最后我俩只能在门外牲口场上走大圈。男生坐在他的房间门口微笑地看着我俩,肯定觉得这事特别有娱乐感。

     

跟小猪争食的计划彻底失败。我的解决办法简单明了,从此不再下地干活,有钱就出去玩几天,没钱了就回生产队。因为我的口粮被男生侵吞了,所以他不敢不给我饭吃。但是听那个女生说,他有一次用屋外牲口场上有牲口粪水渗漏的井水给我做绿豆面汤。


二,衣物被窃

    

那时我认识一位在蚌埠机械厂当广播员的大姐姐,经常去她那里玩,住在她父母家里,有时聊天一聊就是大半夜。那年秋天我在蚌埠待了十来天后,天气转凉了,我回生产队换秋衣。

    

同队的女生因为天气太热早就逃回了上海,两间土坯搭的知青屋,只有隔壁那个男生。我们的房间锁着,我箱子上的锁也好好挂着,但是箱子里妈妈给我买的两套绒衣绒裤、毛衣和新棉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去找队长报告失窃的事,队长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我们不掺乎你们知青的事。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我把剩下的几件旧单衣全穿在身上,每天往十里之外的公社跑,眼巴巴地盼着爸爸每个月给我寄的5块钱能尽快汇来。幸亏在还没有被冻死之前收到了汇款,立即买票坐长途汽车去蚌埠,然后买张站台票,看乘务员不注意,混上火车回上海。

     

那些年,长途汽车是没有办法逃票的。如果没有钱买票,你只能在公路上挥手搭车,女生运气好一点,男生基本没有卡车司机愿意理。火车却相当容易混。

     

除了每年秋天带着一旅行袋从生产队分来的农作物比如花生、绿豆和麻油回家,我必须规规矩矩买一张票,平日里要去徐州、南京、上海,那是肯定没钱买票的。乘务员和乘警看见像我这样只有一个小书包,口袋里掏不出几分钱(有点钱早藏好了)的插队知青,根本不啰嗦,直接下一站送下车。所以我们尽量混只停大站的快车。听说有些地方的知青混车被抓住后,要被送去修铁路,来赔偿车票的钱,不过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倒霉事。

    

爸爸自“文革”开始以来就不再有稿费,家庭开销已经特别紧张,所以妈妈对我被偷的事愤怒至极,因为这意味着家里要紧缩开支,给我再次添置所有的衣服。妈妈让爸爸给县知青办写信投诉,查找窃贼的结果在预料之中不了了之,但是我被调离了这个队,不用再看那张丑陋的脸。


三,救命之恩

      

调去的是个优秀知青点,有四五个上海女知青,都比我大好几岁。集体户的氛围很温馨,姑娘们比队里的农民还勤劳,无论例假或者生病,从来没人请假休息。她们对我却从不苛求,放任自流,所以我每个月一收到家里寄来的钱就往外走。在队里的日子也是早上蒙头大睡,下午在井边闲坐,看蚂蚁上树。

     

记得那是仲秋时节,那阵我没钱溜出去,有一天傍晚突然发高烧,躺在高粱杆编成的小床上,满脸通红,呼吸沉重。我小时候一发高烧就会像严重哮喘病人那样喘不过气来,必须立即送医院抢救,所以父母一直叮嘱我,不能发高烧。

    

 我心里正在因为没钱出去生着闷气,甚至暗暗赌气,这样一天天浪费生命的混日子,还不如早点死掉算了,所以打定主意不告诉那些大姐姐们关于我发高烧会喘不上气的事。

     

等到她们收工回来时,天应该已经快黑了,户长立即注意到我的不同寻常,过来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后,转脸就对另外几个女孩说,赶快抬去大队卫生院。

    

她们在地里干了一天活,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几个人饿着肚子,摸黑把我连床带人抬到好几里之外的大队卫生院。那时我已经烧得昏天黑地,不知道是怎么被抢救的,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把我抬了回来。

    

我是天生不能安定下来的性格,小时候妈妈不给我零花钱,爸爸有时给几分钱。我从来不像别的女孩那样买零食吃,从七八岁开始,就拿着爸爸给的钱去弄堂口坐一站汽车,然后从静安寺走回来。长大了更是害怕一成不变的生活,在哪都呆不久。插队那些年,我的梦想一度是当个长途汽车售票员,可以跟着车到处走。

    

所以虽然集体户的姐姐们救了我,却还是没能改变我,让我痛下决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依然我行我素,不下地干活,有了钱就逃出去,直到再次被调到县知青办领导认为更能改变我的地方。对于那个集体户的姐姐们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但是那份救命之恩,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仍然牢记在心。

    

四,告别青春叛逆期    

     

在淮河和茨淮新河之间有一个地方叫潘集,我从那里考取大学回上海。那是一个被《安徽日报》报道过的优秀集体户,我去的时候有五个上海知青。

    

户长文绮大约二十五六岁,少年老成的样子,有一对和善的大眼睛。后来跟她相处久了,知道她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为人处事公正。文绮的弟弟小谢是集体户唯一的男生,大高个儿,沉默寡言,非常老实,从不惹事。

      

跟文绮差不多年龄的雅薇脸色苍白,小巧玲珑,听说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雅薇老实善良,我来不久她就被招工到县里去了,也算是领导们对一个孤儿的同情和照顾吧。

     

锦章是个漂亮女孩,苗条高挑的身材,晒不黑的雪白皮肤,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锦章比我只大一两岁,我跟她一起下地干活,她虽然不爱说话,但是经常教我干活的技巧,是个很喜欢帮助人的女孩。


潘集集体户的知青们 。谢文绮提供

    

印象最深的是晨明。她比我大六七岁吧,个子高高的,晒得乌黑的脸上有一对深沉的亮闪闪的眼睛。晨明最大的特点是豪爽且幽默,几乎每件事她都能找到让你开心的一面,所以她是我对插队生活零零碎碎的记忆中少有的亮色。

    

这是我在淮北八年半的插队生活中,唯一认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两年。这个集体户有一种淳朴的风气,她们几个从不跟当官的套近乎,不会溜须拍马,每天勤勤恳恳下地干活,收工后像一家人那样烧饭做家务。那时我已经二十出头了,大概过了青春叛逆的年纪,知道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了,所以奇迹般的在这里安定了下来。


五,箱子里的收音机和防震表

     

不再四处漂流,意味着每天的生活因此就变得像一本日历那样周而复始,翻过去的每一张都跟昨天一样。潜意识里我拒绝记住那些乏味的日子,留在脑海中的只剩下几个好笑的记忆片段。

    

片段一:我们的邻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单身汉,眼睛上有个疤,外貌比较不出众。因为单身,他每次经过女知青身边,最喜欢用胳膊肘蹭一下,等我们大声呵斥一句后,他总是满意地嘿嘿一笑。

    

他让我们在深秋农忙结束后回上海时,给他捎一个半导体收音机。第二年初春我们给他捎回来了,却从来没有见他听过,只是有时从他家里传出奇怪的低沉的呜呜声,让我和晨明特别好奇。

    

晨明自告奋勇去探听,回来告诉我:“他说了,每天晚上他都听新闻,不过是放在箱子里,关上了箱子盖听。你猜猜为什么?” 我肯定猜不出。晨明说:“他说这样省电啊!换一节电池多贵啊!”

    

我和晨明都笑倒在地上。

    

片段二: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全中国有关无关的所有省份都要求人们睡到屋外防震。我们队里当然也要执行这个政策,大家都把床搬到屋外,虽然晚上比较凉快了,但蚊子多,而且一大早我就被亮醒。所以睡了两天后,我决定自己搬回屋里去。

     

我问晨明,如果队长要强制我出来睡怎么办?晨明想了一下回答:你不是戴着防震表吗?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称好主意!

    

1970年初学校要分配上山下乡时,我想跟人一起去黑龙江兵团。妈妈对我说,黑龙江冬天零下几十度,鼻子和耳朵可能被冻下来。她说,如果我放弃黑龙江,她就攒钱给我买个手表。妈妈喜欢看艾芜的《南行记》,她想要我去云南。这个建议被务实的父亲否决了,我因此在整个插队期间没有经历过太重的体力劳动。

   

妈妈攒了几年钱,1976年初兑现承诺,给我买了个上海牌防震手表。自从我戴着手表从上海回村里,马上成为人人都要来看一下摸一下的新闻人物。隔壁的单身汉邻居是识字的,还夸过一句:啊,真的是防震的!

    

 所以当老队长咋咋唬唬的要我重新从屋里搬出来睡时,我理直气壮地指着单身汉对队长说:“我戴着防震表呢,不怕地震的!不信你问他。”单身汉答不上话来,估计他被我搞糊涂了,一时搞不清我的手表究竟会防什么震,所以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她手表上是写着防震。老队长半信半疑,却也只好无可奈何的走了。

     

片段三:深秋了,毛去世的消息终于传达到中国社会的最底层。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想,天要变了,当农民的日子终于看得到头了。

    

下午在地里干活时,一个老是讲怪话的妇女说:“毛主席都逝世了,我们怎么还要干活?”她的话立即受到在烈日下干活的所有人的赞同。但是队长一脸严肃,人们终于还是不敢擅自罢工。这个妇女以前在干活时曾对我们知青忆苦思甜:新社会就是好,如果没有新社会,你们怎么能到这里来跟我们一起受苦?

     

要开追悼会了,所有人都必须去。谁胆敢有高兴的表现,一定会被抓去坐牢。邻村一个富农成份的老头跟伟人同岁,说了一句“他终究活不过我”,被抓去判了几年。

   

追悼会上我和晨明、锦章坐在一起,虽然希望自己表现得伤心一点,我们仨你看我,我看你,眼泪却无论如何挤不出来。但是东看西看却看到了前几排露出的一片亮光,原来是以前从未见过的永远戴着帽子的民兵队长雪白的秃脑袋。我和晨明、锦章对看一眼后,一齐无法遏制地扑到前排的椅背上,把头埋进胳膊里,笑得肩膀剧烈抽动。


我们仨后来因此受到表扬,说我们对伟大领袖感情深厚。


六,我的高考

       

再后来,先是粉碎“四人帮”,然后又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父亲给我弄来一大堆复习资料,但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不参加1977年初的高考,决定等到夏天参加1978年高考。

     

我小时候念的是五年制小学,“文革”开始时正好小学毕业,热热闹闹的在家里混了一两年后,终于被分配到一个被称为“柴爿中学”的学校。因为此前搬了家,中学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而且年纪最小,跟同学格格不入。所以有一天教室破漏的天花板上倒下一桶脏水、全班同学作鸟兽散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上过课,再次踏进中学大门,是1970年上山下乡分配时。

     

在家闲散的时候我看了无数的书,最早是父亲收藏的那些中国古典文学,后来就是跟几个男孩子晚上爬进贴了封条的图书馆,偷出来许许多多欧美名著,还有一些是从跟我一样的半大少年们那里借来的。那时我一天通常看两本名著,妈妈跟别人介绍我的时候总是讽刺地说:“这就是我的油瓶倒了也不扶的大女儿。”

     

但是高考不光要考语文,还要考数学、地理、历史和政治。对我来说,别的都好办,难的是数学。我只读过小学五年,没有任何中学数学的知识,所以只能自学。

    

我们队的老队长有可能是文盲,他的小儿子爱国却是村里两个上中学的孩子之一。爱国那时十五六岁,只要不上学的日子,总是跟另一个中学生栓柱一起跟在我屁股后。他们俩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最爱听我讲上海的生活。我就向他们借数学课本自学。

     

报名参加高考的条件之一,是必须在生产队出工多少天。所以我不能回上海,只能白天干活,晚上点一个用墨水瓶做的柴油灯,每天这样自学几小时。第二天早晨起来,鼻孔都被熏黑了,肺里也不知道吸进了多少柴油。

     

第一次看到课本上的根号,我还以为这是除号,心里想着,可能因为文化革命,所以把除号改成了这个样子。但是看来看去看不懂,而集体户别的知青都不在,好像是在上海办病退吧,我连问的人都找不到。最后大概还是靠我自己的“聪明才智”,慢慢琢磨着看出一点门道。

     

无论如何,我高考时语文、历史、地理都是高分,数学、政治虽然不及格,但是也过了50分。

     

虽然已经恢复了高考,但想要参加高考的人,还是要到县里去申请和领取准考证。县城在几十里外,那天我住在已经到县里工作的雅薇那里。我是出了名的没心没肺的女孩,那天如果雅薇上班前不推醒我,我可以一直睡一天,把头等大事睡过去。

     

雅薇去上班了,嘱咐我自己弄早饭吃,告诉我竹筐里有鸡蛋。插队这么多年,我难能可贵地坚持不做饭。平时在集体户,别人做饭,我的任务是坐在灶台前烧火,唯一会做的是下面疙瘩和煮红薯。我磕开一个鸡蛋,倒进炉子上的大锅里,观察了一会儿,没有发现鸡蛋的影子,于是再打进去一个…… 估计打了六七个,直到大半锅水变混了,我猜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这才罢手。最后盛了一碗稠稠的鸡蛋糊吃。

    

 这件事让我内疚至今,那时鸡蛋是很贵的东西,我糟蹋了雅薇那么多鸡蛋,她却从来没有跟人埋怨过我。

      

7月下旬参加高考时,我穿了一件妈妈新买给我的深蓝色短袖衬衫,左胸上绣了一大朵白玫瑰,我的辫梢和刘海也都是卷卷的,不久前刚烫过。那是在领到准考证后没几天,我在公社搭一辆卡车去蚌埠。京剧团一个很喜欢我的演员阿姨说,要好好打扮一下我。她拿着当时只发给文艺工作者的珍贵的烫发劵,掏钱带我去理发店烫头发。

     

高考的那几天非常热。第一天,因为紧张,我刚写几个字,铅笔芯就断了。我手忙脚乱的用刀片削铅笔,心越慌,越削不好,脸上的汗珠流下来,滴落到考卷上。监考老师从我身边走来走去,对我的窘迫视而不见。我心里明白,她一定想,这样打扮的女孩,没有一个好东西。

     

第二天,我穿着同样的那件漂亮衬衫走进考场,刚坐下,监考老师就走过来,在我桌上放了一杯温开水,说:“天气太热,要补充水分。”我心里已经没有第一天那样的紧张感,所以铅笔一次也没有断。我猜,如果断了的话,监考老师肯定会帮我削。我知道她昨天一定看了我的答卷。


七,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高考一结束,我第一时间就离开生产队,搭江西来的养蜂人的车去南方玩。

     

我经常在集市上跟这对养蜂的江西人夫妇闲聊天,知道他们每隔两年就带着几十箱蜜蜂来淮北采蜜,花季过了就回老家去。我问他们,能不能让我跟着他们的车去南方?他们盛情邀请我去他们村里玩。

    

我们一路上先是卡车,然后是货运火车,走走停停一个多星期,我的头上胳膊上也因此挨蜜蜂至少叮了十几个包。

     

自从听说恢复高考以来,我一直坚信自己会考取大学。与此同时我也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无人管束的日子了。所以在养蜂人夫妇家的村里住了一段日子,第一次领略到浙南赣北美如仙境的风景后,我一路搭卡车混火车,去南京去蚌埠,期间还拐到皖南一个朋友的父亲家呆了几天。直到九月份,口袋里已经空空如也,再没有熟人家可以蹭吃蹭喝了,才无可奈何地找车回淮北。

     

我刚跨下长途汽车,就听到公社秘书大声喊着我的名字说:“你野到哪里去了?!我全大队全公社的找你,每天长途汽车一到就奔出来看你回来了没有!你还想不想去读大学了?” 一群闲人蹲在公社办公室门口,木然地看着秘书郑重地把华东师大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递给我。

    

 剩下的日子过得飞快,要体检,要转户口、转档案,要跟许多人告别……

     

录取通知书上说,报到日期是10月3号到6 号。我是10月2号晚上带着箱子从安徽回上海家里的,第二天下午又提着行李去了学校。

      

整整八年半,耗尽了一个人的青春,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2021年8月,我在爱琴海上的圣岛、希腊的帕特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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